立冬后的第七夜,海平线像被刀锋划开,露出一条极细的血痕。风从东南来,带着铁锈与湿木的气息,把旧港的吊桥吹得吱呀作响。芙宁娜把最后一盏桐油灯灌满,灯芯浸在油里,像一条沉睡的蛇,轻轻扭动。我站在码头尽头,手里握着一截铜管,管身刻着模糊的经纬度——那是昨夜从浮标上拆下的坐标,指向一片从未在地图上出现的暗流。
船是新的,却带着旧味道。船底涂着黑漆,漆下隐约可见斑驳的编号,像被刻意抹去的身份。桅杆上挂着一盏极小的汽灯,灯罩蒙着一层盐霜,灯光透出来时,带着朦胧的乳白。我们把它称作“无名人”,因为它没有名字,也不需要名字,它只需在今夜把灯送到该去的地方。
离岸时,潮水正在回涨,水声贴着船舷低低地唱,唱词含糊,却带着催促的意味。芙宁娜把铜管塞进怀里,体温透过金属,让经度与纬度微微发烫。她闭上眼,低声念出一串数字,声音轻得像怕惊动水下的暗流,却又重得足以让月光为之颤抖。
暗流比想象中更安静。海面平滑得像一面被反复擦拭的铜镜,偶尔有飞鱼掠过,在镜面留下一道银痕,又迅速被暗涌抹平。芙宁娜坐在船头,把铜管贴在胸口,指尖轻敲管身,发出极轻的“叮”,像一声遥远的回应。
坐标尽头是一片极浅的沙洲,沙洲中央立着一根锈蚀的铁柱,铁柱顶端挂着一盏熄灭的灯。灯罩上覆着厚厚的盐壳,像被岁月封存的记忆。我们把船搁浅在沙洲边缘,赤脚踩进沙里,脚心传来微凉的刺痛,却也踏实。芙宁娜把铜管插进铁柱的锁孔,轻轻一拧,铁柱内部传来极轻的“咔哒”,像一声久违的叹息。
灯亮了。火光穿过盐壳,投下一片金色的圆,把沙洲镀成极淡的琥珀。我们并肩坐在铁柱旁,看远处的渔船一艘艘归来,船头的灯火与沙洲的灯遥遥相对,像一场默契的问候。芙宁娜从口袋里掏出一枚小小的铜铃,挂在铁柱上,风一吹,铃声清脆,像回应十年前的潮声。
回航途中,风转向西北,带着初霜的寒意。海面泛起细碎的鳞光,像无数小鱼在水下眨眼。芙宁娜靠在船舷,把湿发挽到耳后,指尖仍残留着盐壳的温度,在月光下泛着微白。她低声说:“灯已经亮了,暗流会记住。”
船靠岸时,天边泛起一线极淡的银白。我们提着空桶上岸,脚步在湿沙上留下深深浅浅的坑,很快又被潮水抚平。花店的门虚掩着,风铃在晨风里轻轻碰响,像在说“欢迎”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