也终究未对他下死手。
在这皇城深处,太监收徒,便如寻常人家认下干儿子,图的是晚年有个倚靠,养老送终。
前世他那一番作为,落在旁人眼里,与欺师灭祖无异,徒留骂名千载。
于是,背地里什么“白眼狼”“忘恩负义”的唾沫星子,全往他一人身上泼,骂得要多脏有多脏。
念及此处,进忠唇角扯出一抹惨笑——前世只那一眼,他便像飞蛾扑火般一头撞进令主儿掌心,甘当她最利的刀,锋刃向外,亦向内,终是伤人伤己,血尽方休。
此刻,他忍不住在心底冷笑:值么?甘么?
可念头一转,他又哑然失笑——既已重活一世,值与不值、甘与不甘,如今再掂量,也不过是旧刃重磨,徒添一道锈痕罢了。
说到底,那“舍人保己”的本事,原就是他亲手教给她的。
令主儿天生伶俐,一点就透;那副“冷心冷情、利字当头”的筋骨,原是他手把手替她炼成的。既如此,如今他又拿什么脸面去怨、去悔?
那人原是他捧在心尖、连呼吸都怕惊着的。便是前世真个儿被她亲手送入黄泉,到了魂散那一刻,他也舍不得把“恨”字往她身上搁。
只是那条路太苦、太长,他走了一世,早已把筋骨熬干,连魂都带着锈味。
如今既蒙上天允他重活一回,那条旧路——血里火里、刀口舔蜜的日子,他真是连半步也再迈不动了。
进忠低低叹一口气,提步踱到门前,吱呀一声推开庑房那扇旧木门,抬眼朝外望去。
雨如瓢泼,把天和地缝成灰茫茫的一片,连条路的影子都不给他留。
进忠垂下头,唇角浮起一抹涩意——令主儿,今生今世,奴才这副肩膀,再撑不起您的前程了。
奴才今日避而不见,他朝便作陌路,权当不识。
您嫌奴才腌臜,亲手以金钗封喉;既如此,此生此世,奴才自退至天涯,魂影皆不近您半步。
愿君此世,岁岁平安,事事如愿,奴才足矣。
雨夜阴寒,潮气侵骨,进忠枯坐庑房一日,双膝如被冰针暗刺,痛意一阵紧似一阵。
他横了心,还想再熬一宿,明儿个天一亮,就去御膳房讨口热乎早饭填肚。
可掌心一按上腹,里头刀绞似的疼直翻上来再硬撑到天亮,只怕人先疼昏过去,等不到御膳房开门。